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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轩编辑、工圣审读
作者简介
本文作者
凯苑(陈苑苑),南京人,出生于上海崇明,1978年入学南京工学院无线电工程系,毕业后回母校进修自动控制工程,长于速度控制和实时控制程序设计。1988年移民澳大利亚Adelaide,1996年就读于南澳大学,毕业后做进出口贸易和民居房产投资。2013年读教育学研究生,现为澳大利亚在册数学教师。自小酷爱文学,常作随笔,在海内外媒体均有发表。
原题
那年,我考大学
(节选)
作者 | 陈苑苑
1976的龙年大事频仍。1月周恩来撒手人寰,7月朱德永离尘世,8月唐山大地震,24万生灵绝灭。9月毛泽东去世,华国锋承接。10月“四人帮”被清除,举国为之弹冠。
中国开始了去文革时代,但在肃清“四人帮”流毒的名下进行。这又是一场从上至下的运动,沿着文革之后的政治惯性。及至1977年中,清查到了省市层面。那是1977年的初冬,大约11月末。
爸爸被带走没了音讯
一天下午,我在家。楼梯上有脚步声,沉闷,迟缓,而且不止一个人。我觉出气氛不对头。一会儿妈妈从房间里出来,进了厨房,我便跟了进去。见妈妈从脸盆架上拿下一只脸盆——那个年代出行的必需品,我问“什么事啊?”妈妈投向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,似乎还有一丝责怪。我不知怎么的,悟出了什么,飞奔下楼。空荡荡的一条街;我立刻冲上垂直于我们这条街的另一条街,一辆吉普停在远处。吉普车停在离去的一边,而不是到达的一边;告诉我,他们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。
我看到了副驾上的爸爸。表情沉重,头略低,只浅浅地看了我一眼。我趴在窗前,低声且坚定“顶住,身体第一。”概括了全家的支持,理解,和应对方略。爸爸没有言语。
瞬间,车里坐满了人。吉普随之启动。这一去就是一年。没有逮捕证,没有拘留证,没有探监,不准回家,不准通信。没有确凿的犯罪证据,没有任何法律手续,便可以剥夺一个人的人身自由,这叫隔离审查。
我后来知道,吉普车先开去妈妈的机关,下关区卫生局。星期三下午政治学习,妈妈已然有了预感,坐在了会议室的门口。一眼见到爸爸机关的人,立刻迎出去,未惊动任何人。那时政治问题乃最大的问题。政治问题之人,乃全社会鄙之,恨之,人人避之不及之人。
他们来找妈妈要家里的钥匙,作抄查。到了我们家,领头的张斌比较不恶,明示只需查看爸爸的抽屉,妈妈自己的和孩子们的就不必了。聪明的妈妈只将自己的抽屉打开,让来人翻看。那里没什么,也就过去了。
当天晚上,我们关紧门窗,将铁锅放在正方形的餐桌下,又用棉被覆盖着餐桌,点燃一张张可能节外生枝的文稿。同时烧毁的,还有爸爸妈妈20多年里所有往来信件,妈妈最心疼最不忍销毁的,是他们生活、思想和感情的记录。燃烧的烟雾熏得我们泪水直流,妈妈则有更多的泪水,为爸爸,为我们的家。
爸爸当时任省电台的编辑部副主编。爸爸被隔离审查,桌面上的理由是因为爸爸采访江阴华西大队的吴仁宝的报道。该报道中涉及反右倾翻案风的内容。在宣传口,生产历来是政治的结果。具体地说,就是党领导的某场运动的结果。报道华西大队的作为,不提政治是不可能的。事实上,当初“两报一刊”都在反击右倾翻案风,报道中叙述华西同全国人民一样反击右倾翻案风,是事实。更何况,该报道经台长郁启祥审阅,通过,发表。该报道同时刊登在新华日报上。
此外,还有一个偶然事件。爸爸去上海出差,当时上海市委办公室主任李宏生叔叔是爸爸中央团校的同学,好朋友。李给了爸爸一张上海市的传单,也是关于反击右倾翻案风的。反击右倾翻案风是毛领导的,上海市发的传单也属正常范围。
爸爸妈妈清楚这些同“四人帮”无关,同政治投机无关,同拾级升官无关,同个人品质无关,同利益交换无关。爸爸不以为这会弄得多么严重,但是妈妈从频繁的,重复的约谈中已经嗅出升级审查的极大可能。妈妈有先见之明。作为预备,妈妈把外婆送到我大姨妈家,上海的乡下。
恐极致大出血
两天之后,电台派人来取走爸爸的自行车,是电台分配的。爸爸不上班,当然不用自行车。但这个行为本身却有着深刻的含意——公权力掌管每一个人的生活资料乃至一切。妈妈推测接下来还要来拿什么?是物还是人?妈妈愁肠不解,而且是铺天盖地的愁,是无边无际的愁。
爸爸十几岁参加革命。他本质上应该是文化人。他不太看重行政职务,所以也不会去争。但即便如此,历次运动总要刮到边,因为他做的是文字工作。妈妈本就出身不红,又在政府机关。她争取入党但始终不得入,关键问题还在出身。他们都经历了中共建政来的历次运动,当然明白被划到被斗争者的位置上,情形是怎样的可悲,可怖。妈妈由此想象我们家会出现的最糟糕的情形。
这场运动的全名叫做“清理同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”。爸爸确实没有同“四人帮”有组织上的关系,也没有和他们有私人关系。应该说就没有牵连。可是?妈妈在无望和明知爸爸清白间煎熬。整整一月,妈妈不能入睡。其实已经是严重的焦虑症。此一最痛苦不堪的病症伴随了妈妈后来的余生。
害怕不隔音的墙传导出我们的动静,距离门口最远的中间房间成了家中的避难所。妈妈,弟弟和我,同睡一个房间。我和妈妈睡大床,弟弟睡小床。我成了妈妈唯一的依靠。白天,妈妈一分钟一分钟熬到我下班回来。晚上,妈妈在床上挽住我的臂膀,生怕失去;而我一睡着,妈妈顿觉落入水中,惶然无救。
巨大的精神压力下,妈妈子宫大出血。妈妈担心,下一个被抓走的就是她。她不晓得这个家怎么办。她不知道要怎样撇清自己,因为实在也没有可撇清的。每个人是不是清白,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。
妈妈躺在床上,一整天一整天地,眼睛望向前方。仿佛要看穿一个世纪似地寻找答案。但没有,怎么都没有。她的目光有时也挪向一言不发的天花板,又好像天花板会随时会崩塌下来,而她无处逃循,无力逃循。
我知道大出血是大事,便力劝妈妈住院。但妈妈不这么想;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想。她不晓得是住院还是在家里更容易让人家把她抓走,或者她只想呆在家里,呆在她孩子身边,直至最后一分钟。
我便努力说服她。我说,如果他们想抓你,无论你在医院或家里,他们都能抓。但如果你住了院,那说明你的病很重,他们或许手软一点,暂时不抓你。这样的对话,我们母女说了无数次。终于,妈妈同意我去住院。事后证实,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。
日后,妈妈总说我救了她的命。其实,我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。我未曾经历过政治运动的血风腥雨,我的脊梁骨并未被铁杵钢条敲打过。所以我不肯屈从。
头顶银针满城跑
两年前的1975年11月,我有过一次交通事故。事故由南京自来水厂作业不规范引起。这场事故导至我严重脑震荡,颅底出血。48小时的重症监护之后,生命危险排除了,但留下脑震荡后遗症。
颅底的淤血,只能让身体慢慢吸收。治疗方法,西医只有谷维素。中医则用针灸。偏方中有红花泡黄酒。及至1977年底,我仍旧三管齐下。
当年的针灸,有所谓“新针疗法”,留针8小时。一周三次,我去医院。头部扎上七八根针灸针,然后再坐公共汽车,从城南到城北,换车,步行,到达上班地点。在车上,针灸针随着汽车的颠簸着力摇摆,常常吓着身边的乘客。
我不知道这“新针疗法”是否仍被采用。那是在鼓吹“针灸麻醉”的时期。这方法是否有用,我至今也不知道。但针灸针留在穴位上,的确有止痛作用,可以减缓我无时无刻不在的头痛。
治疗我的脑震荡后遗症是家中的大事件,但爸爸被隔离审查,我的脑震荡顿显无足轻重。我带着持续的头痛应对爸爸的隔离审查这一事件,同时复习高考,这年我20岁。
南京市以中山路为主街道,由南贯北。爸爸当时的关押地点是省电台,近市中心的新街口。我们家住在青云巷,靠近鼓楼,离新街口两站路。我看病的医院是市中医院,在东南角上,而我上班的地点在东北角的延伸线上,出了中央门,再到迈皋桥,再走半小时。妈妈住的医院,则是市第二医院,在西南角。那一年里,我在我们家、电台、工厂和两所医院,穿梭奔波。
如此奔波,应该蛮辛苦,甚至狼狈。但我不愿流露我们的辛苦和狼狈。已是深冬。我开始晨跑。我要展示我的意志。我一向不修边幅,但现在要穿着体面,这是尊严。
我将爸爸妈妈的工资全部存起来,而以我¥29的月工资作为全部的家用。待到爸爸出来,家里的存款达到有史以来最高。其间我只为自己置办了一件必需品——那盏八瓦的日光灯台灯,为我复习高考所用。
人前人后,我没有落泪。但有一次,我去宗序周叔叔家。宗叔叔和爸爸关系很好,也很喜欢我。所以我和他们家很亲,忍不住在他面前倾诉。宗叔叔静静地听,不言语。到临走,出乎我的意料,宗叔叔说“相信党,相信组织。”我顿时心里好像被什么给堵上了,跨出他们的家门,几乎无力下楼;靠着那扇门旁的墙上,我淌下眼泪。这是唯一的一次。
那年里,谢杰华,谢邦定叔叔的儿子,从北京去上海,经过南京来看我们家。那会儿已是夏天,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。我俩坐在小凳上摘韭菜,杰华突然问:“苑苑,你说人什么时候最痛苦?”我不加思索地答道,“没有人理解你的时候最痛苦。”
弟弟身上的血印
弟弟当年只有10岁,很淘。爸爸被带走的那个下午,他偷听到妈妈和我的议论,说爸爸回不来了。他心中窃喜,因为爸爸对他管束过严。但到了晚上,当他看到我和妈妈钻在饭桌下燃烧字纸时,他意识到家里出事了。日后,他经历了一生中最无人照管的时期。
我要上班,要治疗脑震荡后遗症,我要管爸爸的药和菜,我要陪妈妈在医院过夜。我哪里还有时间顾这个弟弟。他的家,一直由外婆掌管的家,已经名存实亡,他几乎处于自生自灭的边缘。
我没有时间买菜做饭,三顿饭都以萝卜干配饭,那种最便宜的萝卜干,一毛六分一斤,吃了整整三个月。多年后,回顾这段往事,弟弟说,他吃得嘴里起了泡。而我当初,竟全然不知。
晚上我去医院陪妈妈,弟弟就被丢在家里。一个人跑到二楼的邻居家玩,很晚了也不回家。人家不好说,只说这么晚了,你该睡觉了。弟弟说,我一个人害怕。二楼的朱阿姨虽是厅长的夫人,但是工人,满有同情心。有好几个晚上,她让弟弟在她家里打了地铺睡。而我也根本不知道。
弟弟小时候也比较淘气。他在学校里总有事儿。一有事儿,老师就来找家长——我这个唯一的家长。几次一来,我火不胜火,抄起尺条就打。我想我一定疯了。爸爸被关起来,我忙得跳脚。这不说,但我们要争气,我们要活得好好的,学得好好的。但弟弟老是弄得老师上门告状,我真是气,下手下得好重。
晚上弟弟熟睡之后,我悄悄掀开他的內衣,只见后背上一条条鼓起的血肿…….我不晓得,我是他身边唯一的长者;我不晓得,我对他完全没有照管的照管,他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孤儿或流浪儿。你要一个流浪儿循规蹈矩?你要一个流浪儿好好读书?
一次班主任朗老师又来告状,家里没人。等了一会儿,还是没人。这时已是午饭时分;弟弟说,我要吃饭了。朗老师吃惊地看到,弟弟的中饭只用盐泡饭。朗老师问,你怎么只吃这个?弟弟说,没有别的东西吃。老师便走向厨房,打开碗橱;的确一无所有。但注意到碗橱上方吊着两只鸡,风在那里。朗老师问,这两只鸡呢?弟弟说,这是给我妈妈生病吃的;我姐姐说要留给妈妈。朗老师震惊,无言,眼泪簌簌落下来。
看到朗老师流泪,弟弟再也忍不住了,眼泪成串坠入碗中的盐泡饭里。
一砂锅鸡汤
朗老师提及的鸡,来自年前收到的一个包裹,爸爸老家寄来的。因为外婆带大我们,爷爷奶奶与我们比较疏远。从邮局取来包裹,打开一看,我们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,那竟是三个杀好洗净的鸡!那时爷爷已经去世,那个包裹应当是我奶奶寄出的。奶奶是一个小脚女人,不识字,连相夫教子都谈不上,一辈子只是家务和孩子。但也毕竟是母亲,本能地爱她的孩子。
老人虽是一字不识,大约觉着事情不对,或听到了什么风声,她要帮助他的儿子,用的就是这样的方式。三只鸡,在当年,在苏北农村,也是不小的一笔资源了。
有了鸡,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妈妈。我用砂锅炖了一只最大的鸡。我根本不记得是怎样做的,就是鸡放在水里烧吧。做完,我就端着这个砂锅,送给妈妈。砂锅的直径有一尺多,没有把子,只有用两只手握住砂锅的边。我天生纤小,砂锅要比我腰身宽出许多。又因为砂锅里是鸡汤,无法靠在身上以减轻臂膀的负荷。如果两臂垂直,像提菜篮一般,倒也可以省力点。但不行,只能是小臂与身体成90度地端着。
从家里到上汽车站,一公里路吧,但端着一砂锅的鸡汤,也就不轻松了。那会儿是带辫子的32路电车,上了车,好歹砂锅可以放下,我的臂膀得以休息。电车在昏黄的灯光中,摇摇晃晃开到盐仓桥。难度从这儿开始。医院在一条深而窄的巷子的尽头。我只得走几步停一停,在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向医院……
只有妈妈最体谅捧着砂锅走路的不容易。不善于表扬的妈妈,的确动了情。我吃惊又不自在地听到妈妈的当面表扬,“多好的女儿!”其时正有一位医生在病房,也应声说“多好的女儿!”妈妈感到温暖,感到欣慰。
我自己并没有觉得我这个女儿有多好,就这么做了。但妈妈对这一砂锅的鸡汤,永志不忘。日后我二姐要买一部自行车,妈妈不同意。那是一部二六的金丝车,人民币145元,当年可不算小数目。二姐就要我去说情。我同妈妈讲,妈妈只沉思片刻,便说,“看在你给我送一沙锅鸡汤的份上,我答应你。”日后还有若干回类似情形。
年初一紧闭家门
转眼到了年三十。妈妈回家过年。我不记得我们做了任何年夜饭之类,但妈妈能回家,能和我们在一起,就算是家了,就能过年了。
这是最冷清的一个年。怕干扰在北京读书的大姐的学习,妈妈没有将爸爸隔离审查的事情告诉大姐,同时又叫大姐不要回来。二姐是在南京读书,但也不知妈妈用了什么方法,让二姐也不用回家。而外婆,操持全家家务的总管,早在那个下午之前,就送到了崇明岛的大姨妈家。于是妈妈,弟弟和我,一家人的一半还不到,一起过年。
灾难中人心仍旧向往欢乐。不愿意明目张胆地庆祝新年,我们买来鞭炮,把芯捻抽掉,将火药倒在炭火上,升出明亮的火焰,算是过年的喜庆。
大年初一,宗平来访,宗序周叔叔的儿子。宗叔叔当时任华东水利学院党委书记,不在省级机关里;所以相对来说,可以和我们接近一些。但我们却不愿意见他。我们不愿他看到我们的狼狈,也怕弄得不好连累宗叔叔。宗平坚持敲门,我们坚持不开,给他家里没人的印象。宗平只好离开。我们听着他一步一步不情愿地下楼梯,然后躲在窗口,看着他走出大门,直至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。
大年初一是我自己的阴历生日。但这一年,好像这个生日不存在。
永远的恩人
爸爸关押在电台门外一栋二层楼的楼上。楼下有一个厕所。每隔几天,妈妈会写一封信给爸爸,爸爸也准备好一封信给妈妈。十岁的弟弟和妈妈去电台。接头的信号是弟弟唱“洪湖水浪打浪……”爸爸闻声下来去厕所,弟弟也去厕所,父子交换信件。妈妈在中山东路体育馆那边漫步,等待弟弟出来。
专案组里有一位老师傅常常偷偷给我们通风报信,他叫蓝超,是省电台的一位工人。几十年里,我们一直守着这个秘密,却也不曾厚谢或保持联络。倘若此文有一天公诸于世,蓝超叔叔能阅读至此,我希望您知道,每次我们忆及当年,总会想起您,念叨您的恩情。
爸爸在省级机关,有一批中央团校的同学。他们皆在各个部门担任负责人。同他们相比,爸爸的职位并不高,但他却很受尊重,因为他是文化人。所以,当他被整,大家都很帮忙,甚至包括和爸爸不算特别要好的顾柸杨叔叔,当时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。要解决问题,组织部和宣传部是关键。
组织部的王洪宇叔叔,平和、诚恳、正派。他和我爸爸的友谊,从14岁开始。王洪宇叔叔的夫人被当作“516分子”整死,对被整的理解更加痛切。王洪宇叔叔后同赵阿姨组成新的家挺。赵阿姨是妇科医生,人也非常好。
王洪宇叔叔首先找到妈妈,将情况分析给妈妈听。他从组织的角度看待所有指控,他也懂得组织的政策和步骤,叫妈妈很能信服。以后,我们定期去王洪宇叔叔家。每次回来,都对爸爸的“解放”更有信心。40年来,王洪宇叔叔一直是我们家的恩人。我每次从澳洲回来,也总要去看望王洪宇叔叔和赵阿姨。
爸爸当时患高血压,我要给爸爸定期送降压的罗布麻片。隔离审查伙食比一般食堂要差,我会不时地给爸爸些有营养的菜。现在能记得的,就是半尺长的小鲫鱼。我不会做鱼,是一楼的好婆主动帮我做。好婆是小脚,背很驼。她以此表达对我们的同情和帮助。而我却不记得为她做过什么。爸爸出来以后,我上学,工作,结婚生子,出走国门。好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去世。40年后的今天,想到老人身体一摇一摆,帮我烧小鲫鱼,心里很是不安。
我进大学,爸爸迎来新生
1977年10月底,停止了十年的高考恢复。我当然要考。要考就要复习,复习就要时间。但我没有时间,只能从睡眠时间里去挤。妈妈知道当时的情况政治审查不会过关,几次劝我,“别弄功课了,你看家里乱的”。但我不愿放弃。
1977年的高考,由各省自己出考卷。之前,各区还有一个预考,我去了。我所在的工厂被通知,我的政治成绩全区第一,工厂很以为骄傲。但这恰恰是是爸爸要我读马列,读毛著的结果——而爸爸正在省级机关批斗大会上被批“反党反毛”。
当时的情形是,我的脑震荡后遗症还满厉害,那是持续的头痛。如果动脑,看书,头更痛。情形确实不容乐观。同事们眼见我的艰难,对我说,“就算你考上了,你能把大学读下来吗?”我确实不知道。但我尽力复习。我所在的技术组,组长是老高中生,家里是知识分子。他对我要考大学的心情非常理解,总是努力照顾我,给我时间复习。
晚上到了家里,在一盏8瓦的日光灯台灯下,我苦苦地做练习。弟弟的床就在我的身后。半夜醒来,总看到我伏案疾书,这个形象一直令他对这个毛病多多的姐姐深怀敬意,也谅解了她对他疏忽了的照顾。
正式高考那天我没有去,政审不会通过的,1977年的高考,与我擦肩而过。1978年高考政审取消,我考入南京工学院。 高考的成功,不仅转变了我个人的命运,更是对全家的精神支持。我肩负着巨大的政治压力,在脑损伤的生理条件下,在应对灾难的繁复事务中,全凭一己之力走进了大学。被关押一年后,我以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迎接爸爸的“出狱”。我以为我确实可以骄傲。
结语
1978年末,我赶在大学开学之前,写下一篇记录爸爸隔离审查期间我们度过的艰难时日。大姐从这篇文字里读到妈妈,弟弟,和我这一年里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,极为动容,评价那篇文字比陶斯亮的“一封终于发出的信”还要感人。大姐的评论应是言过其实。若说不同,是有的。日转星移,岁月匆匆,这篇文字竟不知去向。妈妈和姐姐每提及此,总有无限的痛惜。
如今时过境迁,难以重复当年感受的鲜灵,记忆的痛切,和情思的凝深。本文好似一件丢失了的古董的复制品,聊以安慰40年来总也不肯忘却那篇原作的心。
2016年8月24日-28日 南京
陈苑苑阅览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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